巴巴拉的儿女
题图: 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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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美国最高法院裁决同性婚姻全美合法，不由得想起以前在美国的朋友巴巴拉和她的一对儿女。
那些年我负责我们公司北美的一个业务单元，巴巴拉是我们订单部的经理。我每天早上去办公室，如果不是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一般都先去找巴巴拉聊天。有时我会拉着她去喝杯咖啡，如果她在忙着做订单，我会把咖啡给她送过来，有时我还会边看她打字边给她肩膀按摩几下。
巴巴拉举止优雅、谈吐不凡，长得金发碧眼，年轻时的照片有点像戴安娜王妃。她有着一个比较典型的美国东部中产阶级幸福家庭：老公是绝对的好男人，是一家大型超市的经理，帅气护家勤奋，儿子在加州上大学，女儿还有两年高中毕业，都非常优秀，才气、颜值双爆表。我喜欢巴巴拉，一方面是因为她本身的气质和修养，另一方面也因为她传递着一种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自信和沉着。
巴巴拉的儿女虽然比我家孩子大，但巴巴拉和我还是很喜欢聊关于小孩的各种事情。她对她的孩子无微不至，内心充满了爱和自豪，也让我感受到美国家庭的温馨。有一年我生日，巴巴拉还请我和女儿去一个意大利餐馆吃了一顿美食然后一起去看她女儿在学校的戏剧表演，至今暖暖的记忆犹新。
那时我几乎每天早上去找巴巴拉聊天，其实除了闲聊以外，我也总会以最不经意地方式了解到她手头客户的最新统计，销售员每天的业绩，还有供应链方面的大小问题。巴巴拉见到我总是非常高兴。我也喜欢看到巴巴拉高兴，因为她的正能量可以带动订单部的效率，因而让业务员的努力事半功倍从而更好地为公司创造效益。
某一个周一，我照常去见巴巴拉，正想着和她分享自己周末的奇遇，巴巴拉却显然有心事。她疲惫不堪，眼睛红肿。我盯着她想说话时，她眼睛躲闪，只讲公事，对其它闭口不谈。
我决定试探一下，便干脆拉条凳子挨着坐她边上，说，巴巴拉，告诉我，我能帮你吗？发生什么事情？你想不想休息几天？结果巴巴拉看我一眼，哭了。我赶紧站起来拉她到我办公室，把门关上。
事情是这样的：
美国的高中生涯里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十二年级和十一年级分别举办的两场派对晚会。虽然十一年级的晚会不如毕业派对那么隆重，但也有特色，开完这一次晚会，大家就准备进入毕业班了。巴巴拉上十一年级的女儿露丝也准备去参加这届派对晚会。这个时候的美国高中生，有很多已经有了固定男女朋友，更多的只是有男性女性朋友。这个派对晚会关于男孩子邀请哪个女孩子，如何邀请，女孩子收到几个邀请，怎样的仪式被邀请，最后和谁去，穿什么衣服，带什么花，用什么车来接，从内容、形式、细节、以及前前后后的花边新闻，都将属于高中生涯里带到未来多年的重大回忆事件。
巴巴拉一直感觉女儿有了男朋友，但也不敢贸然问她。暗暗盼着这次将见到那个开着大房车来接女儿去派对的白马王子。哪个妈妈又不会这样希冀呢！所以当女儿要去买礼服鞋子时，巴巴拉非常起劲。光酒红色镶边的吊带礼服就花了五百美元，还买了两百美元的银色高跟鞋，再加上发型头饰，其它开销，总共一千美元的预算。露丝试妆时脚步轻盈，那满头栗色的卷发让奶白色的裸背时隐时现，美得让巴巴拉仿佛沉浸到自己的少女时代浮想联翩。
开车回家时，巴巴拉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女儿说，“明天来接你的男孩叫什么名字啊？” 露丝没说话。巴巴拉看她一眼，露丝把目光投向窗外，以最快的速度说，“妈妈，明天来接我的人叫杰西卡。她和我很相爱。”
自己这么美丽优秀的女儿是个同性恋！巴巴拉当时感觉五雷轰顶差点把车子撞上了护栏。她把车开到紧急车道，熄了引擎，目瞪口呆，感觉自己所有对女儿的梦想和心一起都被撕成碎片。
这时她强压住内心的恐慌，问女儿有没有告诉她爸爸和哥哥。露丝说只有哥哥知道。以前巴巴拉和儿子几乎无话不说，可惜前年他从纽约大学转到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虽然距离把他们有点拉远了，这个时刻巴巴拉更觉得格外想他。
露丝的眼睛依然看着窗外，巴巴拉只听到露丝平静的语音，说，“哥哥在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他没有勇气伤你的心，否则他就不会离开纽约大学去洛杉矶了。”
巴巴拉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我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露丝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了巴巴拉，巴巴拉的儿子也是同性恋，因为不忍心伤害妈妈，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他前年就换了学校去了洛杉矶。现在他基本上一年回东部两次看父母，每次也基本上不说自己的事情。后来巴巴拉知道，其实儿子也没有继续学财务，而是早就转学了厨艺，那时已经开始在好莱坞的某个高级餐馆实习了。
我还从没有见过一个美国女人在我面前这样失声痛哭，何况还是平时那么优雅快乐的巴巴拉。面对她痛苦的真情流露，我也无言以对，只好给她递纸巾，牵着她的手，按着她抽泣的肩膀。巴巴拉哭诉的声音现在还在耳边：“我不是反对同性恋，可怎么这就偏偏降临到自己头上，我一生就为了我的家、家庭的延续，怎么两个孩子都这样？我以后都永远当不了奶奶外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那天我有点后悔引发巴巴拉在我面前这样激动，一则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安抚她，二则怕她为自己在老板面前的“失态”更加难过。现在我已不记得那天用了一些什么词汇来劝慰她，我知道说什么都无力，说什么都苍白。自己做为两个孩子的妈妈，做为一个从小到大憧憬着爱情，把异性相吸当作天经地义的人，我完全理解巴巴拉的绝望。更何况巴巴拉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一直以为只要心中有上帝，她的一家就会顺着上帝的安排平安幸福地延续。
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继续去和巴巴拉聊天。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而巴巴拉从内心抵抗，到困扰、自责、甚至羞愧，到不断反思，不断与她的儿女交流，到坦然接受事实，到最后欣然请女儿和儿子各自的同性恋人一起来家过感恩节，她自己描述她的心灵仿佛经历了半生的蜕变。
巴巴拉后来又变回了一个优雅快乐的女人。有一次她和我说，她一直想不透同性恋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她曾经深深自责是自己在家里的强势和她先生性格的相对软弱导致她的儿女变成了同性恋。后来她想尽办法追踪了她和先生的家谱，发现他们两家上代都有同性恋的亲人，只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提起或与这些被边缘化的人交往，她以前对此全然不知。不知道巴巴拉心里是不是真地释然了，但是起码一点，巴巴拉仍然爱她的儿女，也没有把他们赶出家门。就这凭这点，巴巴拉真是个伟大的妈妈。
去年夏天回美国时，我和巴巴拉有过一次短暂的相聚，当时她满面春风，全身幸福洋溢。原来露丝大学毕业后已经在纽约的一家广告公司做创意设计，她和她后来在大学期间相恋的伴侣帕蒂去年春天完婚。巴巴拉的儿子现在和他的恋人在洛杉矶开了一家有特色的素食餐厅。露丝说起她女儿的婚礼时，我看到她眼中含泪。她说那是一场非常隆重的传统婚礼，除了婚姻双方的当事人不是传统的异性，其它完美无憾，教堂中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儿一如她梦想中那样美丽幸福。巴巴拉给我看了她们结婚和后来在地中海游艇上蜜月旅行的照片，那些唯美的画面让我震撼不已。
最后巴巴拉满怀欢喜地告诉我，她很快就要做奶奶了。帕蒂已经通过与巴巴拉儿子的人工授精而怀上双胞胎，全家人都在欢天喜地地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我在惊讶的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向巴巴拉举起酒杯祝贺，为将至的生命，为心中的爱情，不懈的追求，世间各种形式的幸福，为了我们神奇的人类。
后续：
写完这篇文章发到朋友圈，很多朋友都问我到底为什么巴巴拉的孩子成为了同性恋。我没有资格客观又不违心地回答这个问题。
以前我也认为同性恋更是后天形成的。因为总觉得同性恋在没有可能异性恋的情况和地点更容易产生（譬如监狱，部队等），但是我毕竟没有科学地去认证甚至阅读过相关的分析。虽然国人多难以接受，也有不少朋友表示支持和接受同性恋，而且阐述“同性恋完全是由于其中一条染色体排序和异性恋不同造成的，并且直接导致的原因多半是由祖父母辈的基因造成的。”
做为一个异性恋者，哪怕自己已经离过两次婚，就算天下没男人可嫁了，可是要让自己接受原来我也有可能具备恋爱同性的基因，这心里确实还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不过不管天生也罢，后天所致也罢，是什么导致同性恋或异性恋真地不重要，重要的是，选择幸福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而如果与同性相恋是同性恋者幸福的保障，只要不对他人造成伤害，那他们也有权利让这种保障受到法律的保护。至于婚姻，最最纠结的是，婚姻本来就是我们人类这个高级动物为社会稳定和人类的繁衍生息而人为规定的。现在尘埃落定，不管我们接受与否，同性恋者结婚的权利将写入美国宪法。至于巴巴拉，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接受这就是上帝的安排。
这是基本真实的故事。如果你留意，也许你的周围就有一位巴巴拉那样的母亲，也有很多她儿女那样的人。但愿在相互理解的过程中，我们的社会不断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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